天色大亮。清無醒來時玄燏已經走了，一旁他躺的地方已經涼透。她的小腹和後腰上塗著厚厚的膏藥，潤肌膏裏不知放了什麽藥材，抹在皮膚上涼絲絲的，散著馨香。她披著外衣下了榻，宛柔聽見她的動靜就迎了進來，身後跟著四個仙娥，各個身形婀娜，面目柔美，婷婷裊裊的從門外魚貫而入。天界上的生活過得一向奢靡，昨日她沐浴時就有四五個仙娥在一旁侍候，用膳時兩個，一個布菜，一個端菜，起身時，兩個侍候她洗漱，兩個給她穿衣，爾後，又要篦發梳妝等等，一個起身就要花費半個時辰。清無過去日子過的簡樸慣了，如今讓這些個繁瑣的步驟惹得有些不耐。

“不必盤髻了，用它綁著。”一頭青絲綢緞似的散在身後，清無不喜繁瑣飾物，發髻上最常系絲帶，低眼瞧見梳妝臺上擺了各色的帶子，她瞅著身上雪青色衣裙，挑了根絳紫的發帶遞給她。

“仙子為何不盤發？”宛柔小心翼翼地問道。

玄燏神君把清無仙子抱回來的時候，府上的小仙娥們頓時炸開了鍋，這朗坤宮何時有過別的女子？還是神君親自抱回來的！但是小仙娥們都忌憚玄燏都不敢放肆，唯有她一人能近身侍候這個神秘的清無仙子，於是府上的一眾仙娥都把打探敵情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她。她自詡是個能言會道的，但是實在扛不住對方是個寡言冷淡的，將近兩個月了，清無仙子除了吩咐她辦事，再和她沒有別的交流。

“天界上，連盤發都有規矩麽？”清無擡眼看銅鏡裏的仙娥，她以前未曾來過天界，病了這些日子也未曾出府，自然對天界的規矩講究不甚了解。

“規矩倒是沒有，只是天界的仙子都喜盤發梳髻，再佩釵、簪、步搖等等，來襯托其美貌。”

“如此，就系發帶吧。”

宛柔無奈，只好停下要梳發髻的手，把一頭青絲攏在手心裏，用那發帶纏了馬尾披在她身後。

清無見她綁好了，起身便去正屋用膳。屋內中央的長幾上鋪了一桌，小菜數樣，清粥一碗，雞湯一盅，還有各色糕點主食擺在黃地青花瓷盤上。清無苦惱地扶了扶額，玄燏近來特別喜歡餵她吃東西，膳食菜品一日比一日豐富。在凜宮的時候，她的早膳不過饅頭就鹹菜，這桌子飯菜花樣繁多不說，連盛菜用的盤子都頗有講究。

“神君讓小仙轉告仙子，無論如何，要把這湯喝了。”宛柔一邊給她布菜，一邊把雞湯遞在她跟前。

那血色烏雞湯裏放了不少藥材，雞湯的鮮味裏夾著藥的酸苦，總算還有幾顆密棗能去去苦味。清無就著湯匙，一勺一勺湯盅見了底，又在宛柔註視下吃了金絲如意酥、桃花春糕，琥珀鴨舌幾樣糕點菜肴才算把早膳對付過去。用膳完畢，宛柔侍候她漱口，之後一眾仙娥才進來收拾案幾。

朗坤宮前前後後三四個庭院，宅子裏除了正、側房四個屋子，還有其餘房屋數十間，宅子東西兩側還有兩座園子。前幾日清無還在尋思玄燏一個人住這麽大的宅子會不會太空曠，這幾日斷斷續續見了十來個面生的小仙娥才知道夙颯宮裏住了這麽多人，所以玄燏神君哪裏孤單寂寞了？這天界的生活，吃穿用度奢靡豪華，自不必語說，規矩排場過分繁碎講究，她不過起身用個早膳，就過去了一個時辰，相比較之下，凜宮日子雖然清苦，但勝在簡單樸素，安靜自得。

“仙子，汐若神君前來拜訪神君。”

清無從書裏擡起頭，想了想對宛柔道：“你告訴汐若神君，玄燏神君今日不在，請她擇他日再來。”言罷，又垂著頭讀兩千三百年前三界大戰那段仙史，這冊子有些時日了，字跡模糊，看起來頗費眼力，她正看得入神，還沒翻過頁，擡眼就看見汐若跟在宛柔後面走了過來。

汐若繞過影壁，就看見了那個凜宮主事清無仙子，身著一身雪青海棠暗紋長裙，外套水紅紗衣，墨黑鴉羽隨意綁在身後，垂著頸子靠在院子一側的無憂古樹，花瓣落在衣上，姹紫嫣紅上雪白點綴，聽見她的聲響，擡起眼看過來，鳳目微挑，櫻唇禁閉，面色仍然疏冷，只是不再像原來那般蒼白瘦弱。汐若第一眼看過去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她在凜山上見到的那個清無仙子，可不是這樣妍麗嬌美。

“汐若神君。”清無起身給她行禮。汐若仍然還是那副模樣，面如銀盤，杏眼含光，穿了一身鵝黃仙裙。清無這才註意到，天宮上的仙女大多喜歡這樣的打扮，就連發飾、妝容都在模仿這位水神。

“清無仙子。叨擾了。”說著，坐在樹下圓桌旁，面帶欣笑，聲音溫柔道：“前幾日我聽說玄燏神君受傷了，不巧來了幾次卻沒碰到他，倒是聽說這宮裏新住進了位仙子，就好奇進來看看，沒想到卻是你。”

清無見她客氣，自然也以禮相待：“我閑來無事，也沒有叨擾不叨擾的。”

“正好，上一次在凜山上，你和臨臯神君救了我，我還未正式地和你道謝。”

清無淡淡一笑，道：“你能自告奮勇來凜宮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已是十分感激。再有，寒雨姑娘贈予我們的千裏醉足以表達神君謝意了。”

“千裏醉不過是些小玩意，今日我來帶了些藥材、吃食之類，雖然不是珍貴的，但也是我的心意，你便收下吧。”說著，一旁的小仙娥把東西遞過來。

清無看了一眼那些木盒果籃，示意宛柔收下，對汐若道：“那便謝謝神君了。”

“你也許知道，自從化煙姑娘沒了，玄燏神君總是一個人，越澤仙君是個男子，有些事上粗條一些，作為玄燏的好友，我自然很擔心他，如今他府上能有清無仙子主事，我很放心了。”汐若欣喜道。

汐若這話說的當真做作，她可從沒說過自己是這府上的主事，汐若這麽說話是明臺暗貶？清無垂首掩笑，不露聲色接著她的話茬：“神君放心。我在凜宮主事七百多年，朗坤宮雖然大了些、人多了些，管理起來卻不是難事。”

汐若臉上欣慰的笑容微乎其微的停頓了一下，轉瞬又溫柔噙笑，“如此，汐若還要謝謝清無仙子了。”

“敢問神君，何謝之有？”清無故作不解道。

“自然是謝謝仙子替我照顧他。”汐若眼神一暗，臉垂了下去。這副表情讓清無回想起在凜山上第一次見她時，她就是這樣一副落寞神態，垂首跪在玄燏面前，粉腮帶雨，好不可憐。

“神君客氣了，我不過做分內之事。”

汐若欣慰一笑，向四周望了一望，“前幾日我聽說玄燏找到了化煙姑娘，不知她今日可在宮裏？”

清無默了默，這個汐若看上去善良可親，實際上到底如何為人，她卻不了解。眼下，她這麽問，到底是在試探她，還是真的不知道？“汐若神君從何處聽來玄燏神君找到了化煙姑娘？”

“啊，我也是道聽途說。我聽說玄燏前些日子去魔界尋她了，回來的時候受了傷，宮內卻住了一位面生的姑娘……所以我猜……”

“原來是這樣，實在不巧，清無來這宮裏時候已經在那以後幾日了，沒有見過這位化煙姑娘。”

“如此，我先前還以為這位化煙姑娘化作了仙子住在玄燏宮裏，今日見到清無仙子你，才明白我想差了。”

清無權當她實話實說，訕訕一笑，道：“神君折煞小仙了。清無如何能與化煙姑娘相提並論。”

“其實他下界去找她，我本也想去幫一幫他，姨母顧及我的身子，百般阻攔，所以就沒去，也不知道玄燏神君發生了什麽，受得傷重不重？”汐若口中的姨母大概就是天後了，看來真的如傳言所說，天後十分厚愛這個外甥女。

“神君發生什麽事小仙倒是不知，清無進了這宮裏時，神君看上去和往日沒什麽不同。汐若神君莫擔心了。”

對於這個汐若，清無真的所知甚少，眼下只能把自個摘出去，順她著往下說。接著，汐若問了問玄燏近況，又囑咐她若是有事可以尋她，她的府邸就在不遠。清無一一回答她的話，耐心地聽她說完，待太陽西斜，才送她出了府門。

回來時見天色已晚，便讓宛柔在院落裏擺了晚膳。玄燏為了她專門在院樓裏添了幾顆夜明珠，桌上置了幾柄燭臺，翠玉雕的青鳥銜著火光，照亮了一桌佳肴。清無看著一桌子菜，正想著如何才能不浪費，擡頭就看見玄燏繞過影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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